舞蹈藝術家龍江 | 靜止的流水
一、有無相生
舞蹈,是用靈魂駕馭軀體的藝術。
肉身可為素紙,身姿可為筆鋒。行云流水,張弛有度,身柔而形抒情,行帶剛則似武,幾乎完美集聚并且呈現出東方人才能理解的思想脈絡。
《賦》作為舞蹈藝術家龍江導演創作的大型舞蹈詩劇,凝注了龍江對古典美學和現代傳承的所有思考。
整部舞蹈詩劇《賦》的舞作涉獵頗廣,從古典文學、民間故事、神話傳說、民族傳說、社會想象,乃至前衛理念的嘗試,皆涵蓋其中。從《水墨中國》的豁達廣闊,到《飛舞大漠》的行云流水,到《曼珠沙華》的情之凝重,再到《睡蓮初醒》的溫柔寧靜……
簡潔冷靜的舞臺設計,絢爛交織的燈光,去繁存簡化于無形的舞蹈;空靈純凈卻有堅定力量的音樂,以及凝聚了敘事脈絡的實相故事;從中國傳統文化、自然界和心靈深處出發,提煉出飽含生命感悟的極致美學,構成了一幅幅剛柔并濟的畫作。
數十位舞者漸次登場出演,舞姿或溫潤,或激烈,或含蓄,但都將深情訴說到了極致。
然而最到驚覺之時,還是要等到龍江的獨舞。
燈光旋轉,映襯著舞臺中央的人起身。從此刻起,他就成為最牽纏人心的所在。
他將古時中國的寫意,通過遒勁而柔和的舞步,緩緩道來,彌漫著輕巧的自在。沒有炫技式的表演,只是安靜移步,便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。
從舞技道法的追求,轉向自身覺知的探索;自如地揮灑著靈性的召喚,凝視中集聚了內心的安定;揚手舉足仿若吐納,起落回旋猶如白鶴。
而將視線聚焦于舞臺的觀眾,就明了何為意在不言,何為山水丘壑。將目光妥帖地沉在燈光深處的一線身影。
觀自在,觀心安。
此地此心
舞蹈藝術家龍江,來自于貴州這美麗又不失神秘的土地。從千里的云和路之間,奔襲而過的江河濤濤不斷;從萬丈之遙的雪峰峽谷之內,蟲獸與草木的瀟瀟之音未有終止。在這里,從中原文化到荊楚文化、巴蜀文化、古越文化、滇文化乃至道、巫、儺等諸多文化事象,都有其實存在。千年以降,星空之下仍舊保留著一片詩意盎然的世界。
在貴州,多民族常以“大雜居小聚居”的特點生活在一起,龍江的家鄉在貴州省的畢節市,這里也是穿青人的聚居區。
穿青人,作為中國五十六個民族之外的族群,最早期叫“里民子”,后期叫“穿青”,傳統服飾大多為青色,純樸善良,喜好歌舞。清康熙三年吳三桂平水西之后流傳于民間的木刻唱本《水西傳》也記有“穿青”,與水西境內的彝、苗、仡佬、龍、蔡、羿、白、仲家等八個民族并列。由此可知“穿青”這個名稱,在清初就已經產生并為人熟知。
穿青人,生活在遠離了喧囂的秘境之中,這里保留了古老而幽靜的氣息,周圍的群山如獅虎,江水似雪蟒。但,凡而為人,總有著冥冥中的一種力量,它安靜地告訴你,如何才能走向心里最踏實向往的那一方。
如何生出對舞蹈藝術的向往,大概源自于靈魂之中升起的力量。彼時年幼的龍江看到電視上大舞臺中歌舞表演的那剎,在心中就燃起了執著的火焰。但這個想法卻遭受到了長輩們的反對:“應該要學門技術,才是正經發展,學舞蹈,不靠譜。”
對于這個意見,龍江并沒有默然接受,當一個人足夠熱愛、足夠孤注一擲,其余的聲音已經無法構成對他的阻擋。幼時,他就陶醉在家鄉寨子淳樸天真的民族之舞的環境中,二十歲進入貴州大學藝術學院接受專業教育,正式走上了演藝之路。較常人而言,他已經極具天賦,背后卻依然要付出難為人知的艱辛。
“用志不紛,乃凝于神”,舞蹈本質上是用身體線條沉默地表達情感。如同書法,筆走龍蛇,永遠不可能逼真地“摹形”,只能選擇“神韻”,便是要達到以形傳神。
誰也不知道從大山里走出的少年付出了多少汗水,又自己一個人目睹了多少次日升月落。古典舞除了對眼力、身段、舞姿有著極其嚴苛的要求,更重要的就是放空自己,傳遞心境。心之沉靜。不經過各種累積和沉淀便沒有辦法表達出力量。正所謂“心有丘壑,眼存山河”,他便是一日如一日地磨練自己,像是一把無形的寶劍,慢慢地在時間的劍鞘中沉吟出龍鳴。
“靜坐、研讀、沉思、修習,在日復一日的獨處中,直接面對自心,去體會它任何一處細微的變動,直到找尋到洞徹清明的感覺。”
2008年,龍江經過了層層選拔,參與北京奧運會開閉幕演出,初登舞臺,他就站到了世界的矚目點;因為自身獨特的民族特質和優異的專業表現,來到他面前的機會接踵而至。但是,他卻把握住了人生自有的節奏,面對各大舞團和演藝集團拋出的橄欖枝,他有著自己的想法。
“我認為舞蹈是可以治愈人心的,我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的人們,讓他們可以在逆境時也能發現自身所具備的美。”
龍江對舞蹈的熱切喜愛,不言而喻。也只有如此這般深深熱愛,方可在腦海中勾勒并最終呈現出一幕幕宏大的舞曲表達,方可用舞蹈去喚醒與銘記那些遠古而來的律動與原始呼喚的感動。
認識龍江的人,無不贊嘆于他身上光明清潔的特質和靜如深湖般的沉穩,五行平衡的狀態是如此巧妙地在一個人身上完整體現,土之穩重,風之自由,火之熱烈,水之靈動,空之溫柔。要形成這樣的特質并不容易,這必將經歷過一段漫長而曲折的來路。
抱樸之境
2012年,龍江旅居廈門。在這個融合了山與海神韻的浪漫之城里,他創作出一系列經典的古典舞作品。為了舞蹈藝術更深方向地創作,龍江曾多次行走藏地、青海、云南等地,學習融合各民族的文化特色。
“在采風行走時,我能時刻感受到曠野、山水、自然蓬勃滋長的生命力。同時,與很多真誠淳樸的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。少數民族的優秀文化是在祖國大家庭孕育出來的璀璨明珠,能夠將這些心得融合到古典舞的編創之中,我覺得這是我創作生涯中重要的部分。”
在2019年,龍江獨立導演策劃了大型舞蹈詩劇《賦》,贏得了業界諸多導演、編劇、策展人、藝術家們的贊譽。
對于龍江來說,追求和理想都有著他獨一份的執念。在他的構想中,舞蹈藝術的深層表達并不是盲目地跟隨潮流,也不是現代時尚流水線上快速推出可復制的工具,而是要表達舞者的內在精神氣質及發掘練習者內心情感連接的載體。
的確,在更多的守望與相遇里,可以見證更多光的成長。
2021年,龍江創設出古典舞作品《觀心舞我》,很多人生活在擁塞的信息世界里,經常會有深感重負的疲憊感。盡管物質已經極度豐富,依然會覺得自己實際上缺少了什么。缺少的可能就是“觀心”這兩個字所承載的涵義,缺少的是能夠建構起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思維和心靈的世界。
“在當下,有些人會被迫裹挾在物質世界之中,難以找回自己內在的力量,舞蹈是可以讓朋友們去抒發自己心靈,回歸清凈的方式。”
而龍江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,能夠告訴想對舞蹈有好奇心的人們:修習一支舞,是找尋內在豐盈的平衡,是素雅外在的體現和收斂內蓄的能量。放下束縛,喚醒身體,打開自我,是人生之愛和對天地萬物之愛的表達。
在舞之觀習中,舞與人之間的關系既是互相追逐,也是相依相生。一旦進入到與舞共生的世界里,從感性的浪漫逐漸步入理性的自省,連通的是每一個人心靈與身體的展開,辨識的是自我內心的幽微與不明。
就這樣,
在喧囂的世界里保持獨立。
將時間和生命留給所遇見的每一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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